“元得列夫同志，你相信人性吗？”
轻金属构成肉，高密度钨框架构成骨，舌头是科技块，牙齿是强化门，胃液是荧光灯，眼睛无处不在。
“问题142。提问：花生酱和香蕉哪一种在食物源供应特点上更符合政体的长足发展？...”
我们都在无机巨兽的肚子里，我们是细菌，是它体内的受益者。
“很好，您已获准离开。发展部处将在0320时间后告知您的例行测试结果。”
元得列夫拿起雪白、柱状的军官礼帽，离开测试间。
安全室的武器柜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枪，哨点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米尼克诺格的士兵和军官都被调去前线镇压日渐猖獗的起义活动，直到现在，这座巨大的深空要塞里仅剩下少量的研究团队和卫兵，与这里的一切寂寞相处。
他在雪白镀层墙壁上唯一的黑色区域旁坐下——观景窗。现在是休息时间，悬在一体铸造桌顶上的监视器不会刻意记录他有没有在工作...星空里冷漠稀疏地闪耀着上亿年前的光，并不是很有趣，但总比盯着发展部设施里处处刺眼的白色强。
元得列夫又想起了他从童年到现在的老朋友，希施卡希。现在他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又正在做些什么呢？那些草地上白色太阳投下的冷漠光影，那些穿着运动服学习格斗的记忆都依然清晰。面容模糊的男孩向他倒在沙地上的幼年时代热切地伸出手，装备战术指鞋的双脚抓着横杆...
都回不去了。
“元得列夫同志，休息时间结束，请你回到岗位。”监视器冷漠地用合成音对准了趴在桌子上的猿族。
岗位，这两个词由标规语的“个人位置”和“责任”分解后构成。
对一个普通工人，是流水线上一处与地板一体的座位，使用计时锁扣将自身和其一同固定以获得风险保证，将手脚套上安全牵引环并复位个人监视器以摄录每日最佳生产时刻并总结人体工程学的工作经验；
对一个普通公务员，是量产型的写字台，椅子和书桌的距离已经最佳工作学说认证并精确铆点钉牢，相同的咖啡杯牢牢吸在电磁底座上，防止在文书工作时不慎碰倒，需要按下休息按钮消耗部分弹性休息时间方可解除锁定。
对元得列夫，是每日间循环确定场地周围安全后，进入模拟室核心并入自己的脑机接口，维持和完善元得列夫模型...用他自己的脑皮质模型作为原料搭建的双路神经元并行算法，构成的一台深度战场解析型独有作战AI...
最开始，元得列夫被科技发展部和大猿挑选出来作为这一项目的主负责人和供体时，光荣感占了上风，而希施卡希看起来强作镇定，并祝贺他为国增光。
再后来元得列夫感到不安，那台洁白、油漆桶大小的八角棱柱，就像在体内喃喃自语的畸胎瘤，在某一次接上战舰的时候，对他的头脑发出阵阵实验动物一样的尖细叫喊。主力舰的系统出战被迫中止，临时更换了反注电子脑指挥，元得列夫抱着还连在头上的智能槽...就像一个单亲父亲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被扔在了舰队紧急出征的太空港里。
然后就连恐惧也渐渐消失。因为满脸担心的希施卡希来了，他还带着轮状弹匣一般的六联作战指挥模型——崭新的，为了他研制的...一份久别重逢后，不容小觑的伴手礼。
希施卡希一来，一切就可放下心来，他们两个不能分开...
元得列夫多么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工作，但内部章程是不能变的。旧的智能槽成了他想法的垃圾桶，元得列夫被各种困扰萦绕时，就会把那些会引起不必要的激素释放的问题扔进去，这能让他的头脑变得更清楚。
也让他看起来变得更加冷漠，一如雪白的柱状毛帽。
“你相信人性吗？”
“我否认。我们的大脑是拥有高度逻辑性思维能力的信息处理器，人性一词没有任何笃定的突触网可以确定。”
“假设背叛是人性的一部分，（基于你在上一题的答案是否定）不以定义而言，你不相信背叛存在的合理性吗？”
“背叛决定于我们审视它的角度...”元得列夫端坐着，目光在毫秒之间微微偏向那台录制着他反应的白色仪器。黑镜无言，红光微微闪烁。“背叛不合理，而且不是一个投机主义者的最好选择。”
回过神来。他似乎在某个卫生间里洗了洗手，然后盯着自己湿润的手掌。水珠，从掌背的毛发里，沿着鱼际处滴落下来，一颗颗悬浮在卫生间经过微米级处理的钨制防水地面上，慢慢滑进排水缝。但这个休息区本来并没有卫生间，元得列夫觉得有点奇怪。
“如果你是一名打入敌后内部的反叛者，那么，在你身份暴露导致万事休矣后，必须要想出解释自我动机的办法时，应当怎样处理现状以达到最大的利益呢？”
“没有利益，一切皆为大猿与复兴！没有背叛！一切行动都是价值权衡的变位词！”
元得列夫非常想睡一觉，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分裂成六份了，这新式的六联模型相比那个会低语的诡异脑罐简直就是贪婪的无底洞，非得天天靠自己饲养才能存活。天可怜见，什么时候自己能派上用场，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枯燥无味的生活，而对大猿而言，有过瑕疵就意味着阶级降低，意味着...不予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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