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缀满夜空，时值金秋，皓月当空，银河高悬于天际，夜风习习，透进衣袍带着丝丝凉意，山林映在月光之中，像是经过了一场大雨的洗涤，一尘不染。珈洛岱靠在树上，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安静望着那月光下走来的人。
武尔古岱行至她的身旁，将身上的鹿皮脱下，一并摘下头顶的鹿皮帽，露出明亮的眉眼笑说：“你不放箭，发什么呆？”
珈洛岱看着他，他们早有约定要一起哨鹿，因此她提起武尔古岱便一口答应，只是他有伤在身不能射箭，所以由他吹鹿哨引诱鹿群前来，他神色尚好，但珈洛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问：“你累不累？”话已问出口又有些难为情，清清喉咙说：“也够了，之前也打了好多。我们歇歇吧。”
“好。”武尔古岱答应，然后指着一头雄鹿说，“我看，只它椅扶已够了。”
珈洛岱看着他手指的那头鹿不禁摇头苦笑：“就是它，鹿角挂在树枝上，刚刚不知踢了我多少脚，真是够疼的。”说起疼她便又担心起他来，“你伤口还好吗？”
武尔古岱一手抚了抚左肩：“没有大碍。”他心里也忖度自己被射伤多半是布占泰授意，那传言之绘声绘色，简直像是有人故意想要激怒布占泰一般，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起了杀念。他心中坦荡，也不避讳，但未免珈洛岱尴尬也没有说得太直白，只说：“布占泰贝勒此次像是要大展身手一番，决不能让人抢了风头去，去年比试射箭小胜他一招，他可是一直记恨我。”
月光下武尔古岱的脸上带着磊落的笑容，珈洛岱也随着他笑。他内心一片坦荡，却不知身边人并不是，这人如今心中千回百转，一方面有些暗暗窃喜布占泰费尽这心机使武尔古岱得以留在叶赫，免了沙场凶险，他们才可一起哨鹿出游，又恨布占泰下手歹毒，那箭再偏上一偏，只怕武尔古岱真的会死在箭下。她也看得出，即便如此，武尔古岱对布占泰毫无敌意，也就不难看出，他对自己，毫无男女之情，这让她多少生出些落寞。可是，他对别人也从未有过自己期盼的心思，他身边亲近的女子，也就只得自己一个，这么想来她又欢喜。彼时她并不知道，经年之后，连这样的患得患失都成了那少许珍贵的记忆，让她午夜梦回反复咀嚼，成为支撑她的全部。
此时的珈洛岱只能绞尽脑汁让自己不陷在那万千的思绪里，弦月挂在树梢，空谷里传来风声，珈洛岱终于想起问些什么，看向武尔古岱，说：“你母亲的事……究竟是何故？”
武尔古岱先是一愣，却也不奇怪她知晓，他笑笑，反而带着些宽慰的意思：“你不必问得这般小心翼翼，我知道，总归是瞒不了人的。我也并不以此为耻。”他看向珈洛岱似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她是因为想要专宠所以杀了父亲得宠的侍妾，你信吗？”
幽深的月色包裹着珈洛岱的眼眸，她几乎是没有片刻的迟疑摇了摇头：“我不信。”
武尔古岱愣住，珈洛岱笑得坦然：“你骁勇却不驯，贵胄之子却全无纨绔之气，你一向豁达磊落，教出这样的你，你母亲不会是个狭隘善妒的人，更不会是用不入流的手段争宠杀人之人，如果那样，你不会以她为傲。即使这些都不论，单凭一点，你母亲若真有这个念头何必不早些动手，而要等她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的今日？”
武尔古岱静默，这居然，是迄今为止，除了自己唯一相信他母亲的人。或许，他父亲心里也明了，也不是不信，而是信不信都无关紧要。而眼前这女子，他的信任没有错付，他没有看错人。他笑，语气诚恳：“多谢。”他望向天上那一弯明月，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母亲的确不是争宠之人，否则不会一世不受宠。你看我便明白，我身为嫡长子，序齿却在三位。我的两个哥哥虽是外妇子，但与我平起平坐。我母亲与那死去的女人在我父亲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母亲常说，这一生有我便够了，其他什么也不想要。这次她犯糊涂，多半是为了我……”他停了停，“她并非为了争宠，但那毒酒是她所备不假，只是那毒酒，原本是要给我两个哥哥的，阴差阳错被他们母亲喝了去。”他皱起眉，“但我母亲是绝不会起这念头的，那之前，她分明见了一个人。”
“你是说……是有人指使？”
“至少是怂恿。”他叹息，“我母亲是明白人，来人若不是以我为由，是无法说动我母亲的……”他手脚大张向旁边的草地一栽，“这部族兴衰我自出生就抗在肩上，如今还有母亲的一条命，由不得我。”
珈洛岱嘴唇微微翕动，索性也躺了下去：“是，由不得你，由不得我，由不得任何人……小三哥……”
“嗯？”
“你堂兄因我而死，哈达因此沦为叶赫附庸，你为何不恨我？”她终于问出口，心下忐忑，不知在期待着什么，也不知敢不敢去期待什么。
她听到武尔古岱似是笑了，然后说：“我很早就说过，是我无能，何苦迁怒他人。我说这句话时便已想得明白，这等罪名让你担去，不过是我们为了自己心安理得，是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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