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石一时无言，只怔愣看着布占泰，布占泰扬眉：“不信？那你瞧瞧这个……”
说着取了一物交到金台石手上。
那一年新年仍未过，建州却也并非一派和乐，自新年后便有大军集结，兵数众多。建州发兵之日正是正月十五，珈洛岱那时仍在那一处院落之中无所事事，娜古阿入了室内见到珈洛岱之时她湾在那终日赖以依靠的躺椅上，安静的背影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仿佛就要融进四周的安谧中。她已听到声响，并没有回头，只是闭着眼，平声问：“丫头们都去了？”
“是。”娜古阿屏息以答，像是怕声音大了便会戳伤了珈洛岱似的。北地习俗每逢元夕便要外出去冰面上滚冰壶，滚得越远这一年才无病无灾。珈洛岱撤了饭便让丫头散去，她自己自然是去不得的，已然去不得，也就讨不得这个彩头，偏偏她如今病体孱弱，讨不得这个彩头，便如同触霉头一般。娜古阿顾忌着，说话便有些小心翼翼的。
珈洛岱只应了一声，沉沉静静的，如同她整个人一般，平静无波。
娜古阿站在她身后，垂手侍立，早已惯了她人后卸去了武装后一日甚似一日的沉默寡言，就这样各自无言，竟也不觉尴尬。然后娜古阿便看到她微微张开眼，看着窗棂上投下的一小方天光，轻声呢喃了句：“努尔哈赤的人这一回可是走得够远了……”
自万历三十一年布占泰率上千骑兵进军“六镇藩胡”以来，至万历三十五年东海大半沦为乌拉之手，只除了某些零散城寨，这其中，便有瓦尔喀部的斐优城。在这长期的军事扩张之中，乌拉收服东海海滨诸岛屿，势力已达到东海之滨与兴凯湖，军事可谓达到极盛。万历三十五年新年之际，布占泰于夜间派兵奇袭斐优城，将城寨洗劫一空，斐优城主策穆特黑气恼之下反其道而行并未归降乌拉，月余之后，投奔赫图阿拉城，请求归附，以寻庇佑。斐优城地处图们江以北，与温特赫城仅一墙之隔，为南北相连的姊妹城，势力不可小觑。他的投好对于乌拉在东海大肆扩张之际可谓意义重大，一旦收服斐优城，便可打通下江[95]流域的河道，重挫乌拉。努尔哈赤对策穆特黑极尽礼遇，声称斐优城主“远投我国，乃昌盛之兆，为建主之幸”，建州的大军，正是前去接应斐优城族民的，大军经嘎牙河、密江河，终至城外。当建州大军入城，策穆特黑率全城男女老少敲锣打鼓出城相迎。万历三十五年三月，努尔哈赤胞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及大将费英东、扬古利、扈尔汉率三千兵马护斐优城臣民启程归返建州。大军晓行夜宿，三日后到达钟城乌碣岩。乌碣岩分东西两山，两山相对而峙，一条河流横贯山谷。大军行至此处夜色已浓，散落的星点亮漆黑的夜空，任此行总统领的舒尔哈齐传令天色已晚，令众军士在此安营。
士兵闻言纷纷安营扎寨，笼起火堆，架灶煮酒，至此本全无异样，直至山林中传来宿鸟飞鸣。最初察觉的是将军舒穆禄·扬古利——静夜之中宿鸟惊飞，定有敌情。乌碣岩乃是斐优城去往建州的必经之路，此时自来到斐优城最该有所动作的布占泰诡异的沉默终于有了解释。他们既是有备而来，后退定然不可，一旦被逼入谷中死角必然死伤惨重。他转身欲寻传令兵前去同舒尔哈齐相商，又担忧反而打草惊蛇。他暗忖片刻，如今此等形状必须早做决断，等不得请命舒尔哈齐，于是悄声对费英东说：“东山之上恐要生变，你带兵马护卫斐优城民前往西山，我自留一百兵马同扈尔汉一道在后掩护。幸而并非全无防备，辉发前来接应的护兵应该已在路上，若不幸西山亦有敌军，便由我来阻隔敌军，保你不致受两面夹击，你便在西山撕出一道口子杀出去，带辉发援兵来救我们。”
“不可。”费英东反对，“尚不知敌人多寡，只留一百兵马给你，万一敌人众多，你如何应付？”
“此行乃是为斐优城臣民归附，事关招抚东海余部打通下江流域的大计，容不得半点闪失，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你只需安置好城民，再回来救我不迟。”扬古利顿足，“快走，趁着此刻敌人尚未察觉速战速决杀出去，如你所言一旦敌人众多，再晚些难不成要一齐葬身于此？你我死了事小，坏了贝勒大计，你我岂不是千秋罪人！”
费英东心中仍不放心，但久经沙场心知扬古利说得有理，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应允。
既已商定，便不宜耽搁。费英东即刻清点了一百精兵留给扬古利，率余下士兵携护斐优城民趁夜向乌碣岩东山进发，才行至山腰，便听到兵戈之声骤起，山林之中无数飞鸟惊起，一团团黑影溢出，扑向惨白的月光。费英东转头，只见山谷中一道道刃光与重叠的黑影已厮杀做一团，费英东忍痛咬牙，喝到：“继续行进！”却在话音将落之时听到前方士兵一声低咽，已有兵戈跃出丛林。
山谷之中乌拉士兵如蚁似蝗，布占泰的叔父博克多任领将，率大将常柱、胡里布领兵一万，常柱率人马伏击左翼，如今正与费英东短兵相接。博克多与胡里布另率余人在谷中拼杀，向东逼近，力求两翼合击。扬古利一向骁勇，手起刀落，刀刀致命，却无奈寡不敌众，渐渐被逼向河对岸，已退至东山脚下，月已西斜之时，费英东终是被逼退下来，与扬古利共困谷中，二人所商计策，终告失败，而谷外，并未有援军前来，连舒尔哈齐亦不知所踪。二人素有默契，既已退居一处，便合力向高处逼近，以求占得地利少些伤亡，终于于破晓之际占得一处陡峭高地，二人脸上血迹斑斑，兵分两处，一处以滚石阻隔乌拉士兵，一处部下箭术精准的弓箭手射杀越过石阵的敌人，才勉强得以维系，等待援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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